桥山
我家屋后有座山,名叫桥山。
传说上古时代,乔氏人居于此山,故得名桥山,后轩辕黄帝葬于此山,司马迁《史记》就有“黄帝崩,葬桥山”的记载,自秦开始,汉、唐、元、明、清均设有祠、园、庙来祭奠轩辕黄帝,桥山因此名留青史
我在桥山脚下长大,我的脑袋里满是关于桥山的童年:五岁在山花里抓蜜蜂,被邻居的阿姊骗在蜜蜂的屁股上吃蜂蜜,结果给蜇了,第二天嘴唇翻了过来;七岁爬到树上掏鸟窝,伤了腿,在土炕上躺了三个月;十三岁同桌女孩过生日,我送她一堆山花,她竟然给扔了……
家里没柴火了,阿婆会说:“阿仔,去山上拣点干枝条,烧饭用”;青杏泛黄、麦熟六月,阿婆看了看太阳说:“该去山上拣点杏子喽”,我知道她是要积攒点干杏皮,留着冬天里烧汤喝;秋天里摘核桃,阿婆跑的比谁都快,阿婆把摘下来的核桃埋进小山一样的麦壳堆里,十天,二十天……阿婆掰着手头数了又数,终于日子到了,找个榔头,使劲敲一下,核桃壳从外面裂开,黄油油的核桃仁从中间跳了出来,阿婆把核桃仁和面揉在一块,蒸出黄油油的花卷……
这些往事在当时或甜蜜或痛苦,但早已流进我的心里,长在了肉里,时时触动我的心灵。
草长于春风。二月的春风绿了萧瑟的秦川大地,山的脸上满是欣欣向荣的绿色。这个时候,我喜欢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露水五彩晶莹的光……我的面前满是春的痕迹,我的周围弥漫着春的气息。走路的时候,我喜欢把弯曲的山路走的更弯,同学笑我痴,我常辩解:“此中乐趣,汝等不懂”,把山路走弯,是路的再一次延长;走延长的山路,被生命的绿色包裹着,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常在夏天的早上,踏着露水,迎着晨曦,把牛儿牵进桥山谷里吃草。山谷里有一眼泉,泉眼周围五百米形成了一个草场。山的北麓是一片洋槐树林,阳光穿过铜钱大小的叶子洒在长满野花的山坡上,林子里满是鸟儿欢快的吟唱声,清新的空气包围着我,我贪婪的享受着大自然的精华,我想山里真好。山的南麓是一片田地,农人们已经开始劳作,那金黄的麦穗迎风招展,不用问农人,单从他们脸上的喜悦,就能肯定今年是个丰收年。夜幕落下的时候,村口老槐树底下坐满了农人,依稀能看见闪烁的烟头,偶尔能听见农人们谈论家长里短,庄稼收成,很快山风刮了起来,农人们散去,只留下闪闪烁烁的星星和窸窸窣窣的蟋蟀。劳作了一天的村庄,在黑夜中进入了梦乡,我知道农人的梦中都会闪着麦穗金色的光,他们整夜都被小麦的香味包裹着。
我从记事开始就喜欢山里的秋天。秋雨落下的时刻我常在窗前张望。我在窗子里面,树在院子角上,“四无人声,声从雨来”。我使劲的从窗口张望,秋天的凉意透过玻璃传到我的脸上,冰冰的,凉凉的。一阵秋风过后,树顶的黄色叶子旋着落了下来,地上有水,叶子一旦落在地上就再也不会被风刮起来了,这时候阿婆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敢下了,玉美(米)熟了,再下,玉美(米)就出了”。生于春、长于夏、熟于秋,这是对生命的最佳诠释。我的阿婆其实是很朴素的,在秋风、秋雨中她仍执着于秋的收获,在她眼里,秋天的美丽是无与伦比的——玉米是金灿灿的黄,辣椒是笑嘻嘻的红……,美国宇航局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到太空向下看了一眼说地球是蔚蓝色的,我的阿婆在地球上就知道光秋天就有这么多颜色。
一个雪后的早晨,我沿着曲径向林子深处走去,绒绒的雪上,极整齐分明的镌着我独行的脚印,幽静的树林中,只能听见“咯吱,咯吱”的踏雪声,曲径从洋槐树林里穿过,光秃秃的树枝上覆盖着积雪,偶尔能看见不知名的小鸟在林中嬉戏。有枯黄的草露出积雪,随微风左右摇摆,农人说这风是春风,说这是最后一场雪了,等这场雪化了,春风就吹过来了,庄稼就变绿了。作家说:“雪化了是春天”,农人们很朴实,在他们眼中:“雪化了就是绿油油的麦苗,就是金灿灿的麦穗,就是乐呵呵的丰收”,作家喜欢用花哨的词藻来表达汹涌澎湃的心情,农人们心情朴实,话语朴实,朴实的话语中夹着泥土的芬芳,透着深刻的哲理。
我常在梦里回到那边土地。那些开满山谷、芬芳四溢的野花,那些种类繁多、随风摇曳的树木,那些辛勤劳作、和蔼可亲的乡亲,经常整夜整夜出现在我的梦中。我去过文人墨客费力称赞的江南,却不曾愉悦,我嫌江南多水,山也娇小,弱柳扶风的样子,我嫌江南多雨,细雨蒙蒙,满怀心事的样子;江南的那些树木花草,山川桥河,打动不了我,比不得桥山谷里那些野草山花,小泉流水。桥山,那座山连同山脚下的那片地,让我魂牵梦绕,无法忘却。